中新社北京1月2日電 題：演員貴在真摯，無問東西

　　——專訪臺灣知名演員趙文瑄

　　中新社記者 安英昭 裴心語

　　12月下旬的北京，朔風正緊。東五環外一間排練場內，央華戲劇導演王可然忽而朗聲大笑。一眾演員目光隨之投向門口，只見一位身形壯碩的中年男子正闊步走來。他配合地摸了摸剛剃的光頭問：“看看我的新‘發型’怎么樣？”掌聲和歡呼聲隨即點燃了現場氣氛。

　　這位風趣的“光頭大漢”，正是知名臺灣演員趙文瑄。近期兩次接受中新社“東西問”獨家專訪，一次是他在話劇《鱷魚》中梳著花白背頭扮演貪官單無憚；一次是他在《日出》中頂著光頭演繹銀行經理潘月亭。他說，很多朋友看過之后都講，“要是有一個中文版本要排，你應該去演李爾王！”

　　“英文版的我也能演。”趙文瑄說，演過中國的著名話劇后，自己也愿意嘗試西方名劇，“一定會有東西碰撞感，但其實人性相通的地方多于所謂的差異，差異是外在的，內心是相通的。”

　　一見潘四誤終身

　　說起2024年12月31日至2025年1月2日正式公演的央華版《日出》，導演王可然和劇本總監、戲劇構作萬方都給予了演員自由發揮的空間。趙文瑄借機“夾帶私貨”，在被何賽飛飾演的情人陳白露反問“你怎么這么相信自己的魅力”時，這位潘月亭直言自己年輕時也是帥哥一枚，一句脫口而出的“一見潘四誤終身”引得排練場全場爆笑。

　　事實的確如此。趙文瑄被大陸觀眾所熟知，正是源自《大明宮詞》中的名場面——太平公主一見薛紹誤終身。從史料記載“何彼襛矣，華如桃李”的薛駙馬，到張愛玲筆下“最合理想的中國現代人物”的佟振保，趙文瑄塑造了諸多英俊儒雅的影視形象。網絡上至今流傳著他“顏值通殺古今”的帖文，知乎上的一篇高贊文章更直言，“說到中國式的美男子，怎么能繞過他”。

　　但“流光容易把人拋”，縱是趙文瑄，也繞不過歲月的痕跡。如今的他，體態發福、須發漸白，接演的角色形象，也從風度翩翩變成了大腹便便。惟其心態一如既往的松弛，在觀眾驚呼“英雄垂暮”時，趙文瑄卻自嘲“酒窩尚在，只是豬顏改”。

　　已逾花甲的趙文瑄，如今在寧波鄉間獨居，與貓狗草木為伴。他說，從1993年踏入影視圈到2018年，自己幾乎都沒有真正休息過，演戲變成一種常態和慣性，甚至在一部戲演完之前，就已經知道下一部在哪里演。“直到2018年，我養的第一只貓咪回喵星(去世)了，我受到很大打擊，不想再工作，2020年又摔斷了腿，那時候對表演已經有點意興闌珊，覺得自己似乎該退休了。”

　　“直到王可然導演邀請我來主演《鱷魚》，話劇不但是一個新的體驗，也重新燃起我的創作動力。”趙文瑄透露，從藝30多年來，自己直至今年才真正走上話劇舞臺，首秀便是莫言的《鱷魚》，接著又幾乎無縫銜接到曹禺名劇《日出》。他坦言，《鱷魚》結尾男主角單無憚的一段十幾分鐘獨白，是演藝生涯最大的一個挑戰。

　　“一開始，我覺得這輩子可能都背不下來，因為臺詞不是在講一個連貫的、有邏輯的故事。”趙文瑄說，后來導演給劇組放了一星期假，他回到寧波鄉下的家，一邊爬山、遛狗一邊背臺詞。“有狗狗相伴，有山上的小徑和天光云影，我把臺詞跟我的心境結合起來，在放松自然的環境里背下了這段非常大量的臺詞。”

　　經過這次“初體驗”，趙文瑄在接到話劇《日出》的邀約時感到興奮而從容。多個版本的《日出》都沒有強調潘月亭是光頭形象，但因剛演過《鱷魚》，趙文瑄遂決定吃胖一點，再把頭剃光，以此來擺脫觀眾的既定感覺，通過夸大角色的詼諧感來增加戲劇張力。

　　導演王可然在聯排后評戲時說：“趙老師剛演完《鱷魚》(年終加演)，但一見潘四的光頭，我就非常期待。果然，味道對了。”

　　真摯方為好演員

　　趙文瑄并非演藝科班出身。1992年，做了近十年空勤人員的趙文瑄，機緣巧合下出演李安執導的電影《喜宴》，自此轉行進入演藝界。早年間飛行于世界各地，從藝后又與不少國外演員對戲，趙文瑄對東西方藝術文化有了更深理解。

　　“東西方雖在表現形式和文化內涵上存在差異，但作為演員的體認和表演并沒有什么不同。”趙文瑄說，不同文化的內核固然不同，但無論東西方，人的情緒是相通的。好的演員和表演其實都是相似的，都是非常真摯的、發自內心的。

　　真摯往往于細節中流露。趙文瑄回憶起出演巴金名作《寒夜》改編的電視劇，為了更貼合原著，拍攝在低溫環境中進行。趙文瑄被凍得患了肺炎，劇組暫停拍攝。住院的一星期里，他每天都會有罪惡感，只想著趕緊出院，反復說“我還年輕，還扛得住”。

　　不少演員都說，入戲太深會影響演員的精神狀態，趙文瑄對此深以為然。“我演過的所有角色里面，對我影響最大也是最滿意的角色，還是孫中山。”從《宋家皇朝》到《辛亥革命》，趙文瑄先后五次在影視劇中飾演孫中山。

　　2025年是孫中山先生逝世100周年。趙文瑄直言，孫中山一生最大的特點就是不怕失敗、越挫越勇，多次飾演中山先生的經歷，使他在生活中能經常保持一種正向、昂揚的精神狀態。“孫中山學識那么豐富，實踐理想的熱情那么飽滿，就像永動機一樣，飾演這個角色是最‘過癮’的。朋友親戚都說，我的眼神都變了，變得炯炯有神的。”

　　曹禺戲劇牽兩岸

　　作為奔波于兩岸之間的演藝界名人，趙文瑄表示，希望兩岸未來在影視戲劇方面的交流更頻繁。“作為一種良性的、文化上的、民間的互動，我覺得這絕對是一件好事情，最好不要受到其他的什么因素影響。不光是我，兩岸只要是有藝術情懷和人文情懷的人，都希望能夠有更多、更密切的合作。”

　　2025年是曹禺先生誕辰115周年。談起這位大陸戲劇界巨擘，趙文瑄感觸頗深，并表示曹禺的作品在臺灣也可謂家喻戶曉。憑借《喜宴》嶄露頭角后，趙文瑄吸引了臺灣知名演員歸亞蕾的關注，并邀請他出演自己制作的舞臺劇繼續磨煉演技，扮演的角色便是《雷雨》中的魯大海。1996年，趙文瑄又在李少紅執導的電視劇《雷雨》中飾演大少爺周萍。彼時曹禺尚健在，趙文瑄得以當面拜訪。

　　“我有幸去曹禺先生家拜訪，就告訴他，臺灣雖然沒有真正的培養話劇演員的機制，但我們一群影視演員湊起來演了一臺《雷雨》，每一場都是滿座的。”趙文瑄笑稱，彼時身體狀況已不太好的曹禺聽后頗為激動地說，“票房成功就是演出成功！”在場的人聽了都很開心，感慨曹禺先生還是那么幽默。

　　“曹禺先生真是一位早慧的文學創作者，他在那么年輕的時候就寫出了人生百態，在人性的深度和廣度上有那么深的體認，我自己在演的時候會不斷有新的感悟。”趙文瑄說，曹禺的戲劇作品是非常樸實的，人與人的關系、人與社會的關系、邪惡與善良、正義與不公，凡此種種交錯著，即便是近一個世紀后的當今社會，仍有那些現象，仍有很多人在努力改變著現狀，這便是曹禺戲劇的價值所在，永不過時。

　　趙文瑄還參演過萬方(曹禺之女)小說改編的電視劇《香氣迷人》，“我和曹禺先生、萬方老師的家族還是挺有緣分的！”他說，自己年輕時曾希望飾演周沖，后來演了周萍，未來有機會還非常想演周樸園。(完)